中國人飲茶,有喝茶和品茶之分。
將飲茶視為一種物質(zhì)享受與精神陶冶。
宋代詩人陸游在詩中寫道:細啜襟靈爽,微吟齒舌香,歸時更清絕,竹影踏斜陽。對著手中香茗,細細觀賞杯中茶湯顏色,輕聞茶的香氣,品嘗茶中滋味,陶醉享受茶的曼妙意趣,這是古人的品茗意境。明代田藝蘅在《煮泉小品》中也說道:煮茶而飲非其人,猶汲乳泉以灌蒿蕕。飲者一吸而盡,不暇辨味,俗莫甚焉。乳泉,乃鐘乳石上的滴水,甘美而清洌,飲茶若只是一吸而盡,不辨茶味,在田藝蘅看來,就如同以乳泉灌篙蕕,那真是罪過。
唐代書法家顏真卿和茶友皎然、張騫、陸上修等,在一次品茶行令中組成一首膾炙人口的《五言月夜啜茶聯(lián)句》。一開始陸上修說了一句:“泛花邀坐客,代飲引情言。”張騫答曰:“醒酒宜華席,留僧想獨園?!崩钶嘟又鴮υ唬骸安豁毰试鹿穑渭贅渫ポ?。”……之后皎然說道:“不似春療醉,何辭綠菽繁?!标懮闲揆R上接著說:“素瓷傳靜夜,芳氣滿閑軒。”直到有人對不出,方告一段落。這首聯(lián)句中,“泛花”、“庭萱”、“素瓷”、“芳氣”可以看出這群品茶活動,正在進行欣賞沫花、講究器具、感受茶香等茶藝活動;六人各自別吟出別出心裁的詩句,以不同的角度描寫了月夜飲茶的心境與意境,杯面泛起的白色茶花、聚首的茶席、月光下的茶會、茶的芬芳氣味、茶色迷人的碧綠、飲茶的氛圍感受,仿佛詩中都飄逸著茶的芬芳,令人有身深入其境的感覺。詩中可見唐代文人在茶會中,賓主相敬、和諧、氣氛清閑雅致??磥聿徽撔胁枇?、斗茶雖在求勝,仍見文人的沉潛細致。陸士修的啜茶聯(lián)句中的“泛花邀坐客、代飲引情言”,也表達了茶在鍑內(nèi)翻滾沸騰時、泛起白色水花,正是邀請好友共飲時,花香茶飲,更能引入詩境,增添茶趣。
宋代杜耒:“寒夜客來茶當酒,竹爐湯沸火初紅;尋常一樣窗前月,才有梅花便不同?!痹娭幸灾駹t的火紅映襯寒夜,以客來訪呼應竹爐的湯沸,將“以茶代酒”的雅趣,“以茶代客”的真性情,描寫得淋漓盡致。好友寒夜來訪,點起火爐圍坐一起,雖沒有美酒佳肴,寒夜中啜飲醇香的熱茶,一杯香茗在手,不乏是文人雅士聚會時的趣味享受,這種“以茶代酒”的儒雅風習,至今仍令人們神往。
道盡中國文化的深刻底蘊,以茶待客,顯示了主客之間的親切溫馨,表示了主客對品茗的喜愛,不論梅花不論窗前月,盡在一杯茶飲中。將茶提升到一種含蓄又深情的境界。清代鄭清之的詩句中也有“一杯春露暫留客,兩腋清風幾欲仙”,詩中表達以茶留客的情意,更道出飲茶后飄飄欲仙的感受,中國人自古好茶,不僅客來敬茶,還以茶留客。
宋徽宗在《大觀茶論》中提到:天下之士,勵志清白,競為閑暇修索之玩,莫不碎玉鏘金,啜英咀華,較筐篋之精,爭鑒裁之別。
據(jù)宋、明人的文獻紀載,斗茶概括有:(一)斗茶品—斗湯色、水要活、茶要新、湯色要鮮紅。(二)斗水痕—水痕出現(xiàn)早晚、湯花咬盞時間久者得勝。(三)行茶令—席間吟詩作對較勁。茶令最早出現(xiàn)在唐宋時代,如唐代顏真卿等人的接龍、宋代李清照著名的一問一答,“接龍”可以視為茶令的一種形式,就是以聯(lián)句續(xù)詩的形式,一人一句接下去。
明代《吳門四才子佳話》中有一段四位友人一日結(jié)伴同游,酒足飯飽后,至一茶莊飲茶,以品茗為題,各吟一句連成一絕。
聯(lián)句如下:午后昏然人欲眠(唐伯虎),清茶一口正香甜(祝枝山),茶余或可添詩興(文征明),好向君前唱一篇(周文賓)。
茶莊老板對此四連聯(lián)句贊賞有加,祝枝山建議將詩誦于老板,以換取四包好茶,主人欣然允諾,取來四種茶葉,謂之“四賢茶”,從此泰順茶莊聲名遠播,成一佳話。伴隨著散茶的發(fā)展,明初飲茶方式各家分呈,承襲傳統(tǒng)也有創(chuàng)新。
明代茶人或有隱逸遁世者,常以山水自娛,追求忘卻塵世煩惱,淡雅高潔的品茶意境,飲茶講求趣味,對茶具茶湯亦皆有所要求,可說是浪漫蘇醒的年代,明許次紓《茶疏》寫道:未曾汲水先備具。必潔必燥,開口以待。蓋或仰放,或置瓷盂,勿竟覆之案上,漆器食器,皆能敗茶。先握茶手中,俟湯既入壺,隨手投茶湯,以蓋覆之。三呼吸時,次滿傾盂內(nèi)。重投壺內(nèi),用以動蕩,香韻兼色不沉滯。更三呼吸頃,以定其浮薄,然后瀉以供客。則乳嫩清滑,馥郁鼻端。病可令起,疲可令爽。吟壇發(fā)其逸思,談席滌其玄衿。
明屠隆《考槃余事》中提及,明代茶人一向主張:茶之為飲,最宜精行修德之人。兼以白石清泉,烹煮如法,不時費而興。能熟習而深味神融心醉,覺與醍醐甘露抗衡,斯善賞鑒者矣!使佳茗而飲非其人,猶汲乳泉以灌嵩萊,罪莫大焉!有其人而未識其趣,一吸而盡不暇辨味,俗莫甚焉!由此可見明人飲茶時不論對象、烹煮、品味、相當?shù)闹v究,講求閑適、真趣、清賞超越性靈的生活態(tài)度。
清代中葉的詩人袁枚是一美食家,他的著作《隨緣食單》上有一段他在武夷山與寺僧品飲的記載,寺僧以當?shù)孛栉湟膸r茶款待他。食單上寫道:杯小如胡桃,壺小如香櫞,每斟無一兩,上口不忍遽咽,先聞其香,再試其味,徐徐咀嚼貼之,果然清香撲鼻,舌有余甘,一杯之后,在試一二杯,令人釋躁平矜,怡情悅性,盡得個中三味。
這段話同時也凸顯了巖茶的茶性,因其茶氣強,滋味醇厚,故而品飲時不宜大口,宜濃不宜淡,所以袁枚詩中說杯要小、壺要小、須慢慢品飲方能釋躁平矜。功夫茶俗不但要聞香試味,也要能平矜悅性,連帶地也講究茶具,所謂“功夫茶四寶”,要求的就是茶湯濃郁、飲茶先嗅其味,再品其韻,杯以“若琛”最佳,約在10至20毫升。根據(jù)清代袁枚所言:“余嘗盡天下名茶,以武夷山頂所生,沖開白色者為第一?!迸氩栊枰玫降钠魑锖芏?,每一器皿都很講究,但以茶杯最為重要,這也是品茶人最在乎的,是品飲者直接接觸的器物。清冒襄在《岕茶匯鈔》中提到:茶壺以小為貴,每一客一壺任獨飲,方得茶趣,何也?壺小香不渙散,味不耽擱,況茶中香味,不先不后,洽有一時,太早未足,稍遲已過,個中之妙,清心自飲,化而裁之,存乎其人。所以袁枚說杯小如胡桃,壺小如香櫞,可見袁枚品茶已達至高之境,能夠清新自飲,體會杯中茶趣。
品茶文化在明清以后,出現(xiàn)了反璞歸真的現(xiàn)象,茶人借由品茶過程,實現(xiàn)精神上的企求,讓心靈得以撫慰,像朱權(quán)作為明太祖朱元璋十六子,為了“破孤悶”而專注研究茶,避世寫了《茶譜》潛心茶道,提出了以茶悟道的觀點,認為探究造化,是要從燒水煮茶開始。文征明嗜茶,為人正直,不事權(quán)貴,淡泊仕途以茶示決心,賦詩作畫,有詩吟:門前塵土三千丈,不到薰爐茗碗旁??梢娝员苁罏闃罚燥嫴铻闅g的高尚境界,任憑門前車馬喧鬧,依然淡定的在茶爐邊烹茶,品茗自樂。還有張岱的以茶會友,他說:非大風雨至,非至不得已事,必至其家,啜茗焚香,戲談謔笑,十三年于此。除非刮大風下大雨,十三年來每天造訪云谷,顯示兩人的茶誼根深蒂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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